一个演员在舞台上可以演多少人? 浅议《耳背上的印记》中的身份转换与表演

剧评人: 朱鉴之

演出:耳背上的印记 (M1华文小剧场节2014)

团体:实践剧场、三缺一剧团

日期:2014年6月28日

时间:3pm

地点:拉萨尔艺术学院, 创意剧坊

The Mark Behind The Ear 06

“独角戏”并不是新鲜的戏剧形式,至少在古代中国的折子戏如《夜奔》之类已经实践了单个演员独撑舞台的表演形式。到当代剧场实验向多元发展之时,“独角戏”(或者说单人表演戏剧)已经成为许多戏剧工作者喜玩的游戏。就华语剧场而言,2012年蔡明亮导演的《只有你》三部曲已让我见识“独角戏”的另类魅力,而今年由台湾“三缺一剧团”的《耳背上的印记》则更让笔者思考“独角戏”与表演者身份认同(performer’s identity)之微妙关系。

诚如这次华文小剧场节的刊物所言,《耳背上的印记》的故事是关于台湾外省人三代人生命历程。而这段外省人三代的情感故事又是通过表演者贺湘仪讲述和搬演的。如果就其剧场故事和情节而言,贺家三代人(贺智明,贺先知和康宁,贺湘仪)的情感历程并没有多少传奇性。而且是基于表演者贺湘仪家族内部的真实故事改编,在取材上相比同样关注台湾外省人命运以三个代表性的眷村家庭为书写对象的大戏《宝岛一村》自然狭小很多。因此,该剧并不能很好传达外省人的命运和情感历程。但也正如贺湘仪意识到的,该剧“其实要强调的不是外省族群,而是我在理解自己样貌过程中,必然碰到的问题—我是谁? 我来自哪里?我被什么形塑构建(constructed)? 所以我长成什么模样? ”如果就这个创作意图来看,该剧无疑是通过这种独特的“独角戏”演剧形态很成功地凸显了表演者的“身份认同”议题。

贺湘仪在表演过程中不断在“角色”/ “叙述者”/ “演员自身”三个身份间相互转化,支撑起全场的表演,却又显得极其顺畅自然,如同行云流水般。虽杂而不乱,笔者真是不得不佩服演员的肢体表演功力。细分来说:湘仪的表演身份转换大致分为四种形态:1)角色间的转换;2)角色人格分裂内部转换;3)角色和叙述者之间的转换;4)演员自身和叙述者之间的转换。比较好理解的是第一种转换,这也是该剧所占比重最大的身份转换形态。贺湘仪在饰演祖父贺智明, 祖母和父亲贺先知乃至母亲康宁的生活片段时候常常使用这种转换形式,最令人叫绝的就是贺家小姑劝宿怨颇深的祖母和祖父一起吃饭那段,贺湘仪来回穿梭在祖母,小姑,父亲,母亲,祖父和幼年的自己几种男女老少角色间,演绎一处家庭生活花絮,言辞和表演风格夸张而滑稽,又借极简舞台设计,以肢体动作带观众浸入故事情境(situation)之中,可说是传统戏曲“以人带景”手法的巧妙运用。此方式仍然是传统的演员演绎故事角色演出方式基础上的变形,但也让观众感官游离于传统写实主义话剧的“移情”和布莱希特“间离”效果之间。

第二种方式就比较具有现代剧场风格,通过一个角色的多种人格的相互冲突突显角色内在世界的分裂性。贺湘仪在饰演父亲贺先知和母亲康宁因为支持谁为国民党主席的政治问题上发生争吵而关进房间后,对父亲三种分裂人格特质同样进行有趣的多角色扮演。“父亲自我”/ “乡愁老太太”/“怨恨阮老爸”三种人格都以湘仪外化的舞台表演加以夸张展现,并以激烈的争吵和打斗表现贺先知内部的心理困境,使现场气氛又达到一次高潮,令人拍案!

前两种方式却又是通过第三种角色转换方式贯穿全剧,可以说贺湘仪一开始就是以一个叙述者“我”的姿态领起整个故事。当这个叙述者开始讲到所述故事之后,便转化成角色进入所述故事的情境之中来一个精彩的角色间互换的肢体展现,并时不时在表演人物的过程中跳脱出角色限定,再次成为叙述者,之后又在故事某一动人处,转换成角色本身…如此循环反复,使得剧情节奏开合有度,又加强故事的可理解性,调动了观众的观演兴趣,可谓绝妙。且此叙述者身份也并不固定,一开始以一个梦的叙述者作为开端,仿佛让观众误以为叙述者为故事中的角色,如同田纳西威廉斯的〈玻璃动物园〉里的叙事者汤姆。但之后又因为湘仪的多角色演出,而对湘仪本人的角色身份产生质疑,进而怀疑叙述者身份。当到了叙述康宁和贺先知故事的时候,叙述者又变成搞笑版的“蒋介石” 和主持人,着实让叙述者的身份变得相当不稳定。而之后,但叙述“贺湘仪”章节的故事的时候,舞台表演仿佛一个关于演员自身的现场交流会,真令笔者当时有进一步和演员现场沟通的欲望。而这一叙述者的转换及其自然的过渡到第四种身份转换形态:“演员自身和叙述者之间的转换”。

如若以剧场表演的假定性特质来衡量“贺湘仪”章节部分的,叙述者“我”(就是贺湘仪自身),则可认为此技法仍然是展现非真实的“贺湘仪”角色,而不是“贺湘仪”演员本身。但因之前所有的表演已经将叙述者和角色身份进行了极度不稳定的处理,观众对于此时的叙述者“贺湘仪”可能抱有“认同其就是‘贺湘仪’演员本身”的观看期望以保证观看和把握剧情走向的顺利进行,加上角色“贺湘仪”和演员“贺湘仪”名字完全重合,其所表演的贺家三代人的名字和现实生活中的贺家三代的名字也完全重合。观众的反应难免在舞台虚拟和现实生活间游离徘徊,此亦突显现实与艺术间的模糊和融合。

如果说关于台湾外省人的身份探讨,或者说是演员自身对于“我是谁”这一个体身份认同危机议题的思索是全剧的核心的话,那么以独角戏为演出基本形态,流水般地运用“角色/叙述者/演员本身”三者的身份转换模式以表现剧情的方式本身就已经恰如其分地暗示了这一严肃议题。笔者建议若在“贺湘仪”章节部分,以叙述者角色“她”来叙述演员“贺湘仪”,是否会是另外一种有趣的剧场实践,也许会在身份议题上开出新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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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ark Behind The Ear 03

The Mark Behind The Ear 02

The Mark Behind The Ear 01

照片由三缺一剧团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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