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传说中的戏 | 评《茶馆》

剧评人：任骏之

演出：茶馆

团体：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日期：2015 年 3 月 5 日

时间：晚上 8 点

地点：滨海艺术中心剧院

听说很大牌的经典

《茶馆》的名气，听说很久了。名气由何而来，其实没有研究过，只知道它大概是一部这样的戏：一个茶馆、很多人物、一段近代中国的历史。我猜想，具备这样一个组合的戏剧，对中国、华语文化圈，甚至对许多华人来说，或许都是极重要的文化产物吧。据说，滨海艺术中心已经邀请了很多次，终于在今年把这个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招牌剧目请到新加坡来（无法把它列入华艺节是一个小小的遗憾）。滨海艺术中心在世界艺术版图上还很年轻，相信《茶馆》会为它的履历增添不少份量。

历史在眼前上演

进入剧场，坐在前面算起第二排的座位上，我用力地想像着眼前这一大片幕布打开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气势，因为听说第一幕的精彩之处就在于众多演员在台上同时表演，如此近距离的座位想必能让我好好端详每一个细节。一开始，一段“数来宝”让观众进入了剧中时代的气氛，然后幕布打开，果然像听说的那样，一个热闹无比的茶馆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填满了整个舞台。不一会儿，注意力便从这霸气的画面转移到一段接着一段的精彩表演。就这样，我眼盯着这家茶馆，从清朝末年，穿越到民国军阀割据时期，最后到了抗日战争结束后。北京城里各阶层的人，上至太后身边的总管太监，下至被贫困逼迫到要卖女儿的乡下人，都被剧作家老舍巧妙地安排出现在这家茶馆里。半个世纪的历史，通过这些人物在三幕戏、三段相隔几十年的时间里的遭遇，活灵活现地在这个剧院的偌大舞台上上演。

这样一场“大规模”的戏有一个特点，就是没有一个主角和故事主线。这一点与许多经典戏剧的结构不一样。每一组人物、每一件事都是轮番上阵，演绎当时社会里的矛盾和冲突，共同拼凑出那个大时代里的社会面貌。若硬要说一个主角的话，我会说这家茶馆是主角，或者整个社会就是主角。

稀世珍宝，遥不可及

一段惊心动魄的中国近代史、一部地位崇高的经典戏剧，来到了现代感十足的新加坡，进入披着金属榴梿壳的现代化剧院，好像一件长期存放在博物馆里的稀世珍品被取了出来到世界各地巡回展览。去参观这类展览前，我们总会接收到“展品是多棒、多迷人、多传奇”的说法。这次现场看到《茶馆》，确实，真的有如传说中的那么棒。场景和剧情里的各种细节都是那么考究，导演的调度能力、演员表演的穿透力与角色的立体感更是让我折服。整场演出是那么的精致，精致得像 Apple 产品的设计，整洁有序美观，又兼顾功能性和效率。

要达到这种程度的造工水平，Apple产品的机体几乎是一体成型，甚至连操作系统也不能有太高的兼容性，这样才能确保一切使用体验都在最佳的掌控中。我感觉《茶馆》也是这样，它仿佛在告诉观众，它已是完美的，一切已定型了。它不留任何空间让人填补，像在完成后被封了一层腊，完好无缺，密不透风。虽然我离它很近，但感觉遥不可及。就像被放在保安严密的玻璃箱里的稀世珍品，不准触碰，好好观赏就好，不要有非份之想。

这是什么时代？

《茶馆》里三幕戏的时代背景虽然彼此相隔数十年，但对我来说它们其实是一个时代，一个新中国成立以前的时代，一个在中国和地球上很多地区都在发生重大转变的大时代。它让我想起 1942年的美国电影Casablanca里的那家酒馆，每天晚上聚集了因为战乱而来到和受困在这里的人。酒馆里的各种买卖、敲诈、奉承、摆威风、攀关系、谈判、争斗、躲藏…… 勾勒出二战时期、大时代里人们的关系、命运和希望。我也想起表演工作坊的《宝岛一村》，虽然故事里并没有描述战乱，但也是一个讲述眷村时代终结的作品。这些气势宏大的剧本，好像是时势造“作品”，需要大时代的养分才能诞生，并背负着为时代说话的任务。

那现在的我们呢？这个看似丰衣足食、安定舒适的时代呢？是“小时代”？抬头看看，气候变得极端、贫富差距扩大、地球人口持续攀升、恐怖主义威胁各个地区，至今还没有妥善解决方向…… 这是什么时代？

怎么样？有人要写一个以小贩中心为背景的剧本吗？

照片由 Esplanade – Theatres on the Bay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