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評人:楚卡洛
演出:天門決
團體:新加坡實踐劇場
日期:2015 年 4 月 7 日
時間:晚上 8:00
地點:新加坡國家圖書館戲劇中心
這次新加坡實踐劇場的武俠舞台劇–《天門決》是實踐劇場成立50週年的第一部大型舞台劇。今年亦是新加坡建國50週年,實踐劇場做為推動新加坡華語劇場的知名團體,這次的展演可說是實踐這個龍頭幫主,用「武術」召喚了散落各處的老中青三代的子弟兵再次集聚一堂的武林大會,比如資深演員黃家強,自組九年劇場的中生代演員謝燊杰,主要在戲劇盒劇場活動的李邪,年輕演員劉曉義,還有許多從實踐戲劇工作坊培養出來的年輕演員和小童星,學成歸國的優秀演員陳珮文,詹煇朕等人全都來共襄盛舉,筆者光是看演員卡司就已經目不暇給了,不禁就想,這場「天門決」的意義實在是非凡無比,它可說是一場新加坡華語劇場界的集大成製作,尤其是對50年來推動華語劇的實踐劇場,傳承中華文化的一次考核。更深入的來說,如果我們以武俠文化與劇場表演藝術的融合來說,這場戲無疑也是一場武術與劇場表演藝術的對決,再說的遠一點,這完全是實踐劇場企圖藉此取得「春秋」(《天門決》劇中)的兵/劇場法絕學,成為新加坡第一的盛會。
「武俠文化」屬於中國文學的俗文學領域,表現在小說傳奇,古典戲劇的戲文裡的各個俠士描述,這樣的角色往往是「武」與「俠」的完美結合,比如關公在戲文裡不能僅僅是一名會耍青龍偃月刀的武夫,他還一定得是一個外表異與常人(比如風流倜儻,臉色紅潤,身材高大),出生有瑞象,行為高尚,對兄弟仗義,對長輩孝順,對百姓謀福祉之人。他在舞台上要展演一身武藝,外型與人格特質必須要有所謂「俠」的情操了。但我們今天談的不僅僅是武俠文化,還有劇場藝術。劇場藝術與電影電視的媒材不同,這場《天門決》在今日這樣被多媒體影視氾濫習慣的觀眾眼中,它還有「膽」在限制空間非常大的鏡框式舞台,製作費緊張的劇場經營現況下,非常豪邁而「俠」氣的推出製作,無論是從表演藝術,還是文本創新或者商業賣座的角度,都很難做出什麼推陳出新的表演,然而,身為支持劇場表演藝術的筆者,實在不能不佩服製作團隊的勇氣。
以下,筆者就把「武」「俠」分別在這個戲中的表現來進行分析:
首先對決的是武術技法和劇場的肢體展演。《天門決》一戲,如何讓「武術」在劇場表演上行雲流水,又不失武術行當的精彩看頭,絕對是導演舞台調度上的一門重要功課。「武俠文化」中的「武文化」來自於各門各派的武術功法,我們所熟知的–太極拳,就是中國文化中很重要的肢體功法,中國功夫講究運氣,以氣帶動招式,以內功殺敵。導演郭踐紅在《天門決》裡啟用了多位武術演員,戲裡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傳統戲的武打行當,輕功騰躍,翻筋斗,弄刀,耍劍等,為了讓鏡框式的舞台更逼真立體,她讓舞台製作了不同層次的景深佈景,懸掛鋼絲,讓演員不僅可以表現騰躍,還可以飛簷走壁,就算是非武術背景的戲劇演員們,也能藉由這些佈置和道具表演了許多不俗的武打動作,顯示出他們的訓練有素,內功深厚。其中主角石不窮(劉曉義飾)可以從舞台上的階梯表演騰空旋轉落地,南宮獻(謝燊杰)多次表演倒地起身拔劍的動作俐落,臉不紅氣不喘,可見平日裡的基本功訓練頗為紮實,這次的劇場武林大會,某種程度上亦是各門派演員門內力大挑戰。
其次,要說到這場劇場武林大會中與中華「俠文化」的對決。「俠」的形象從司馬遷的《游俠列傳》以來,唐傳奇,俠義小說,水滸傳到現代的金庸,古龍等人,大俠們就一直就保持著跟官方作對的,身雖在野,卻不失保家衛民的責任心。但到了近代的武俠小說中,「俠」的形象已然有所改變,例如金庸以來的近代武俠小說中,「俠」出現在觀眾面前時,只剩下俊俏的外型,風流的外在,異於常人的身世,已經不如過去這麼高不可攀,比如令狐沖,楊過,張無忌或段譽等人,「報仇」還是以天下為己任似乎都是被迫為之。《天門決》裡的石不窮便是承繼了現代武俠的「俠」形象,他不但一點都不想報殺父之仇,他的背景竟然還是「魔教」之人,專門以雞鳴狗盜之術行走江湖,他的父親石天保(詹煇朕飾)在臨死前要他不忘追殺仇家,但是特別囑咐他:「記住!打不過就跑!」於是,石不窮練就了一身逃跑的本領,輕功了得。他的姑姑舞獨牙(李邪飾)經營的五福客棧,江湖上都稱「五毒門」,其實她習練獨門功法,製成了致命的絕情散,本只為了殺敵,不料在陰錯陽差的混戰之中,原本遭妖龍寒纏身的石不窮誤中了姑姑舞獨牙所製的絕情散,反助他將來練就神功—浮生六絕,手刃有魔功護體幾代神人都敵不過的木子無敵(黃家強飾),卻也讓他從此失去了心上人巧兒(陳珮文飾),一個生性淡泊卻被命運捉弄到必須身兼重任的悲劇性設計,顯示出編劇的創意趣味,筆者認為很好。
只是,若以舞台服裝和舞台美術設計來說,《天門決》似乎又想從視覺上表現「以邪為正」的形象,反而模糊了編劇苦心經營的那些反差。造型設計上,屬於南天幫的眾人打扮都是良民好人的樸素裝束,木子家族那邊,從小嘍嘍到木子無敵,視覺上就是一派邪教的裝扮,孰邪孰正,想來設計上還是想讓觀眾有正邪兩立的判斷的,可惜服裝和人物和舞台的整體設計,都著重在南天幫滅門和復仇的整個事件的脈絡,看不出編劇設計的舞獨牙是一個特別慧心獨具的女人,對於她為何改良峨眉刺暗器,製作絕情散的部分也處理的很模糊,觀眾看到的人物形象就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強人,看得出她內心有心事,卻沒有辦法表現出劇本深層的拉扯。加上木子家族這邊,本在劇本上就沒人物形象的反差的描述,使得木子無敵的造型就是一般意義的大魔頭,他因為服用「窠窠」(長生不老藥)而使自己的孩子生來不健全,他便冷血親弒骨肉,而不是以他其實是一個虛情假意的聖人來設計,所以這場天門決,感覺上就是魔教兩派互鬥,比起正邪相鬥,小邪與大邪相鬥的戲劇張力實在是削弱了不少。
總的來說,整齣戲的設計上還是有許多可以提升的部分,但這都不能減弱這次召集新加坡華語界的各界菁英共襄盛舉的意義,以及在劇場藝術中繼續探索武俠文本的勇氣。實踐劇場藝術總監郭踐紅說在節目手冊上提到這次「劇組裡有曾並肩作戰的老戰友,有出自同門的師兄弟姐妹,有忠心耿耿的老臣子,有膽識卓越的年輕人,有不露痕跡的隱士,有百發百中的高手⋯⋯就這樣,來自四面八方的江湖豪傑,一招一式的把《天門決》立起。」想要一睹實踐劇場這50年來的風采,一定要進劇場觀賞這部好戲。
照片由 实践剧场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