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评人：随庭
演出：《摆渡》
团体：TOY肥料厂
日期：2015年6月25日
时间：晚上8点
地点：滨海艺术中心小剧场
你们还在吗？你们听得到吗？戏，还继续演吗？
《摆渡》是一出充满停顿的戏。舞台上的演员在不同剧本的表演中停顿、切换，导演在选择演员与剧本中举棋不定，演员停下对剧本进行争论、反思，演员的各自经历介入舞台，演员彼此之间观察磨合，再加上多媒介影像的穿插投射，如此种种，相互打断，互相影响。整出戏在停顿中，情怀翩翩，艰难前行。历史从不是一条易渡的河流。浮沉中的新加坡华语剧场，停顿往往出其不意到来。场刊中如是写：“在过去的五十年里，华语剧场不时面对许多风浪，有时是和国家机器的冲突，有时是和社会意识的撞击，有时则是个人的挣扎求存。”于是，我们在这出戏里，在摆渡人的带领下，一竿一竿地撑下去，循着河流看两旁深深浅浅的印记，正如多年来，剧场工作者所做的一样。在舞台上，三位演员与本地经典剧本的碰撞，代表着当下时代与历史的互动。而三位演员拥有不同资历，“前浪”与“后浪”在此奔涌融合。他们的停顿总是伴随困惑和思考，也有对剧本和其背后时代的质疑，这些思考最终总是指向个人和艺术梦想的挣扎。可以说，这是一种讨论剧场、串联起经典剧作的方式。但同时，这又何尝不是对观众接受剧场艺术的一种重现。在剧中，多次提到经典剧作在不同年代，如何场场爆满，一票难求。这些数字背后，是实实在在看过戏的人。相信他们中许多人，都同舞台上的三位演员一样，会因为遇到这些剧作，有些思考开始发生，有些梦想破土而动。剧场是为了被讨论吗？还是要影响社会？《摆渡》提及了这个问题。也许至今，新加坡华语剧场也无法说真正达到了上述二者的效果。但每一个剧场内的时间，都是人生中的小小停顿。艺术文化的影响力，透过剧场，实实在在地发生。
《摆渡》是一出设计概念颇为完整的戏。舞台上有许多直线，不是平而直，而是倾斜的，从一端向另一端延伸、发展。也有许多平面，交叉而立，不同材质，显出丰富层次。舞台中间的走道，连接起线和面，也打破垂直的线和面，一条历史长河就蜿蜒而出。作为观众，看到的舞台设计丰富而和谐，符合剧场历史的多种面向和不断发展。多媒介设计和服装设计也贯彻类似的概念，黑白影像有历史感，服装也在黑白灰中不断构建与诠释。如果说《摆渡》这出戏最大的挑战，我认为是四位演员与《摆渡》剧本，如何去与舞台上的本地剧场重要人物与经典剧本协商。看起来，投影在幕布的本地剧场重要前辈“大佬”和那些排演的经典剧作才是主角。摆渡人是个很好的位置，让四位演员能够游走于剧场前辈和所扮演的角色之间，时而模仿进入人物，时而抽离回归自我。剧本更是不小的挑战，在众多经典剧作的夹击之下，如何使《摆渡》的台词、结构不显逊色，已经很需要功力。编剧做得不错，语言自然忠实，有激荡有余地，对经典剧作的排演与衔接基本令人信服。
《摆渡》是一出特殊的戏。林仰忠饰演的导演，最后变成了演员。韩雪卿饰演的演员，其实才是导演。不对，台下坐着的韩劳达、邹文学、陈伯汉等观众，才是台上真正的演员。而台上的四位演员，才是观看这出历史长剧的观众。又或者，这些经典剧作才是演员，《摆渡》的编剧、导演都是观众。也许，所有以各种形式参与过本地剧场的工作者，不管是剧场电工、司机还是忠实观众，都是今晚的演员。而对本地剧场知之甚少的那些外国观众、新移民观众，才是真正的观众。很有可能，在戏的结尾，当舞台上亮起耀眼的灯光，将每个观众的面孔照亮，每个人都成为演员。这座剧场才是观众。
今年的许多剧场作品，都不缺情怀。建国五十周年是理直气壮的时间点，适合理直气壮的总结、回首和纪念。也只有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剧场空间内，《摆渡》才显得如此感人至深。毕竟，除去熟悉的剧场空间本身，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这样纯粹地讨论、欢庆剧场史。毕竟，连努力拓展自身的本地剧场作品，仍要面对市场与观众的忽视与挑剔。这么一出谈剧场史的剧场作品，岂不更是边缘中的边缘，是另一场本地华语文化圈孤芳自赏的狂欢？但在此时此地，一切都是合理的，更添一份温馨。停下来，看一看，想一想，聚一聚，都好。连郭宝崑都说，每一天都有放弃的念头，想过之后又决定坚持。在许许多多的停顿与打断中，华语剧场走到今天，受得起戏末韩雪卿的一行热泪。做这样一出戏，看这样一出戏，至少有单纯热爱，不是白费工夫。
停下来，演下去。美成在久，不争朝夕。
Photos Courtesy of Esplanade – Theatres on the Bay
众观 Re-Viewe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