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隽永如新 | 评《月亮妈妈》

剧评人:随庭

演出:月亮妈妈(M1华文小剧场节2016)

团体:顽剧场

日期:2016 年 8 月 13日

时间:下午 3 点

地点:42 新剧中心黑箱剧场 Black Box@Centre 42

Mamma Luna 1

死亡的力量,是令肌肤垂坠,背脊佝偻的重量,还是由远迫近,全面包围的压力?在黑箱剧场中,死亡成为一个不露面的月亮,悬挂在巨大、不知所踪的夜空。静静散发着,或许是一种隽永的诗意。

夜晚从一个老妇的房间开始,观看她的身体活动,是观众在静默的剧场空间里无法回避的选择。衰老从肌肉的僵化中显现,老妇每走一步,都使出全身力气,仍旧颤颤巍巍。她打开一瓶药,药片洒满地板,但拾起药片的身体不受控制,缓慢、匀速地弯腰,颤抖的手指,仿佛在与什么对抗。在昏暗的房间里,观众等待老妇肢体动作的完成,等待的时间漫长,于是脱离了肢体,成为这一空间里的另一种表演。老妇身体所对抗的,也是同一种时间,将她推向愈来愈近的月亮,和衰老背后逐渐迫近的死亡。

然而,当老妇被吸入神秘的衣柜之中,成为一个带着同样丝巾的小女孩,房间内的气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布满皱纹、麻木的老妇面具被摘下,换成了一个圆圆的小丑鼻子。戴着红鼻子的小女孩,毫不掩饰对于巨大月亮的恐惧,她的肢体动作丰富而机敏,情绪表达夸张直接。在这间抵挡月亮的屋子里,她发现并认识老妇的物什:将药片好奇地吞下,被苦得哇哇大叫;探索拐杖的用途,是乐器、运动器材,是危险,也是她唯一拥有的武器。“面对死亡,我们都是小女孩”,前半部分,老妇僵硬的肢体动作与漫长的等待时间里被折叠起的情绪,此刻充满童趣地一一展现。剧场内的孩童观众找到了同类,被逗乐,不断发出天真的笑声。

小女孩对抗月亮的另一个法宝,是一根结实的绳索,将自己与衣柜牢牢地系在一起。这根绳索或许象征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关系,通过对亲密重要之人的依靠,获得安全感,来驱散死亡靠近的恐惧。这也成为全剧中最温暖、欢快的场景:小女孩与绳索玩耍起来,用手指作玩偶,栩栩如生地表演出一段相遇、相恋、相知的爱情。在这段时间里,月亮的危险被暂时忘却,在人世切实的美好际遇面前,死亡变得稀薄而朦胧。巨大的月亮,也仿佛只是背景中一片柔和的月光。

于是,谁也无法时刻保持警觉,常常如小女孩一样,不小心就倒头大睡,忘记了对死亡如临大敌。但它如期而至,带来损毁一切的力量,小女孩的房间被月亮破坏,死亡的征兆也诡异地降临,形同怪物。那怪物是一团衰老的皮肤,层叠的,垂坠的,臃肿的,小女孩最终将怪物穿在身上,她的身体在月光的辐射中变了模样。这一段固然伤感,但并不在意料之外。如果说剧场开头,我们看到的老妇是一具和谐、统一的衰老身体,在演出最后,我们看到了衰老中的分裂:困囿于皱纹与臃肿之中的,还是那个好奇、活泼的小女孩。

《月亮妈妈》的导演、演员黄凯临在法国接受贾克乐寇戏剧训练,也曾师从戏剧大师Philippe Gaulier、Pierre Byland学习小丑艺术,丰富的肢体表现力是她成立“顽剧场”所着重的一个出发点。《月亮妈妈》作为顽剧场的首部作品,肢体动作、小丑、面具、默剧这几大特点都在其中展现无遗。黄凯临将一个足够沉重的死亡课题,覆盖上月亮的诗意,而通过她精彩的肢体表演,面对死亡的种种挣扎、争取、哀伤与温暖,都在一个与月亮对抗的背景中升华为轻盈、童真的嬉闹。

其实,月亮是不露面的,它的声光投射在地上,被解读为浪漫或哀伤。最后,衰老成为了死亡的一个意象,变成了月亮的月光。在死亡靠近的漫长时间里,衰老从人体浮现,肌肤的纹理异变,将原本的灵魂包裹在衰老的面具中。因此,对死亡的恐惧变为了对衰老的抗拒。这部剧将令人生厌又冗长的衰老,一一剖开,消解了衰老的异常面孔。死亡或许暗示着结局,但在看似无尽的衰老中,死亡不是一成不变的威胁和恐惧。小女孩跳动的身姿、自由的想象和那些不断涌出的笑声,仍在衰老的内里回响。顽剧场的《月亮妈妈》,轻轻戳破衰老的面具,透过童真的眼睛,看到面对死亡另一种永新、隽永的生趣。

Mamma Luna 2 Mamma Luna 3

 


照片由实践剧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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