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评人：随庭
演出：Foreign Bodies（2017年M1新加坡艺穗节节目之一）
团体：Skin in SIN
日期：2017年1月6日
时间：晚上8点
地点：滨海艺术中心 Esplanade Recital Studio
当“艺术与皮肤”（Art and Skin）成为今年M1 艺穗节的主题，脱衣变成一个敏感的话题。生活在终年炎夏的热带，脱衣、裸露皮肤本来是司空见惯的日常。但当艺术聚焦皮肤，脱衣由私密个人的行为转变为公共大众的表演方式。尤其当这种转变出现在剧场作品中，演员在舞台上将衣服一件件脱去，让一部分人觉得别扭，甚至难以接受。脱衣服的意义，怎么脱，脱到什么程度，都引来众声喧哗的议论，艺术家和作品面临巨大的质疑与压力。相比艺术节的其它作品，Foreign Bodies在脱衣这一行为上似乎更理直气壮：在它的表演形式burlesque中，如何极尽性感、娱乐化地脱衣服正是其精华与核心。
Burlesque是一种喜剧类型，在十七世纪至十九世纪期间，burlesque通过夸张的人物、舞台动作、服装、对白等，以滑稽的形式来讽刺、调侃流行、正统的表演艺术。而1860年以后，burlesque表演的主要形式变为由性感女郎裸身的歌舞演出，服装华丽，使用大量的羽毛、亮片、珠宝饰品等，动作表情性感挑逗。尽管Foreign Bodies采用的这种表演形式，有长期演变的丰富历史，在新加坡而言，却是十分foreign的。这种表演形式，在饱含争议的艺术节时期，出现在滨海艺术中心的舞台上，出现在新加坡这块土地上，有什么意义？
Foreign这个词是Foreign Bodies直接处理的一个核心概念。表演团体Skin in SIN，作为新加坡第一个Burlesque团体，采用了两次公开征选的方式，来聚集舞台上十多位不同肤色、国籍、性别以及职业背景的表演者。每位表演者以一段几分钟极富创意的个人秀，脱掉带有各种身份标签的外衣，露出性感闪亮的贴身内衣裤。一些表演者的穿着带有鲜明的职业标签，如拿着烹饪的工具，穿着围裙的家庭主妇和穿着实验服的科学家，另一些表演者则演出他们从异国来到新加坡的体验。令我印象深刻的有两位表演者，一位女性穿着一打名牌购物袋登台，当她将购物袋一件件脱去，露出的是用“老曾记”包装袋做成的内衣，喜剧效果十足。但笑声背后讽刺了新加坡社会以购物与美食为中心的消费文化空洞的内核。另一位表演者穿着毫无性吸引力的肥大西装，带着厚厚的眼镜，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画外音对外貌毫不留情的评判，然而，他紧接着用性感的舞蹈动作，反叛了偏见标签对他外表的压迫。Foreign Bodies探讨的是从主体位置与中心姿态所定义的异国、他者，舞台上多元化的身体与身份，直接对抗的正是Foreign这个概念的排他性。
进一步思考Foreign Bodies的表演形式，脱衣服的动作是重要的。不是一开始就不穿衣服，而是娱乐性极强的“脱”这一过程，让我们不禁疑问，脱掉的是什么？希望激发观众何种反应？从现场的氛围来看，观众的欢呼、尖叫、鼓掌几乎不停，欢快热烈的娱乐氛围突显出观众对这一脱衣过程的享受。在欢乐的气氛中，表演者脱掉的不仅仅是外衣，更是一种对身体的羞耻感，以及被赋予在身体之上固化的价值观。当表演者与观众享受着身体，表达出对身体的骄傲和热爱，身体就反客为主地从被凝视的位置、被评判的客体这一权力关系的压制中解放出来。
因此，Foreign Bodies用一种普遍、基本的性感，调用视觉与听觉的感官愉悦，来强调身体的主体性，将身体的物质性与隐喻性统一起来。值得注意的是，在表演之间的串场环节，主持人Madge of Honor不断地与观众互动，将私密的身体话题抛向观众，让他们不再作为安全的观看者，也是被挑战、被“脱掉”外衣的身体中的一员。这些问题时时提醒着观众，被观看的身体也同他们的身体一样，没有他者之分。这正是多元的体现，也正是foreign这一概念产生裂缝的时刻。
Foreign Bodies以性感的舞蹈娱乐观众，脱掉带有标签的衣服，露出身体的不同肤色。多元身体的呈献，消解了本土与异国、主体与他者的二元对立价值观，也反叛着加诸于身体的种种偏见。如果有一件衣服是重要的，或许正是人类共有的身体发肤。
照片由kairosnapshots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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