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评人:周文龙
演出:贱民 Underclass
团体:戏剧盒 Drama Box、必要剧场 The Necessary Stage
日期:2018年5月16日
时间:晚上8点
地点:必要剧场黑箱剧场 The Necessary Stage Black Box
谁是贱民?
是那个失去工作和房子,睡在纸皮“房子”的年长者欣怡吗?是成天渴望致富的马来年轻人佐哈利?是力争上游的社会企业老板丽莎?还是那个非常顾及个人形象的部长?
观看戏剧盒和必要剧场的《贱民》(Underclass)时,我不时问自己这些问题。
记得好几年前看的一部电影《行动代号:孙中山》,电影聚焦一群贫穷弱势群体,讲述他们为了摆脱穷迫窘境,想到了偷取学校储藏室没人看管的孙中山铜像。
但电影里的贫穷学生,穿着 Adidas 球鞋,校服洁白发亮,一点也不符合想象中的“贫穷”样子。
对此,导演易智言当时问道,贫穷定义是什么呢?是三个月没冲凉的脏兮兮样子吗?是身无分文、露宿街头的流浪汉形象吗?
又或者是,贫穷定义其实不在于有没有钱,而是在于一辈子努力,始终无法摆脱贫困状况的绝望和无力感。
据了解,《贱民》编剧哈里斯 · 沙玛(Haresh Sharma)在这出戏的编剧过程中,遇到形形色色不同背景的人,进行大量调查和采访,并把这些人的经历和故事融入到故事中。
然而对我而言,戏中许多人物塑造都显得刻板和脸谱化。无论是那意气风发的富裕企业老板,那充满理想热情的反对党员、或者是无法上游到社会较高阶层的马来年轻人,都是一些熟口熟脸的角色,仿佛是为了凸显立场鲜明而塑造的角色。这使到许多人物角色情感简单化和概念化,也令我难以从情感上去认同这些人的“贱”。
坚持理想的反对党员并不贱。他面对现实困境,理想得不到合理回报,可是他仍然有理想和坚持,生活仍然有方向感。简单几场戏,也无法让我了解他的“没有选择性”,感受他的无力感。
住在纸皮屋中的欣怡也不贱。她原来是一家公司老板秘书,却因一次中风而接连失去工作和房子,无奈得搬进出租单位,最后还堆起纸箱皮,住入进去。即便如此,当欣怡有工作时,她其实活的相当开心、自在,无需任何人给予同情。唯有当她失去工作,失去生活目标后,当她相互支持的朋友佐哈利也跟她要钱时,她才令人怜悯。
我始终认为,最可悲的贱民是绝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失去对未来的想象,连欺骗自己都无能为力。
如村上龙《希望之国》所言:“这个国家什么都不缺。真的是什么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有。可是,就是没有希望。”
所以《贱民》最触动我的角色其实是那装腔作势的部长。他或许不属于弱势群体,也不属于穷人,但他的悲剧可能就是他的不穷不弱,无论他如何努力地要改变现状,当他套上政策制定者的角色,他的压力和不如意注定就会被大家所忽视。
他看似只会高谈财富分配理论和空泛的社会援助计划,但最终拿出黑胶带给欣怡,解决后者纸皮房不牢固问题的人是他。他经常投诉不够睡,不时打哈欠,结果当他把头迈入纸皮盒时,那才是他睡得最香甜的时刻。
当社会出现不平等情况时,问题往往都指向政治制度本身。《贱民》也不例外。借着2020年大选剧情背景,编导以戏谑方式对国家体制針砭时弊。可是,这种冷嘲热讽的态度,却显示编导对国家体制缺乏了更宏观和包容性看法。
曾经跟一名老师谈起问题学生教育问题,老师总是带着不解的语气说:“我经常搞不懂为什么这些问题学生不好好用功读书,力求上进呢?”我有时也搞不懂,“好好用功读书”是否是衡量学生行为的唯一标准呢?不用功读书为什么是问题来源呢?
说到底,许多社会问题都不是短时间形成的,也很难一下就说清楚。固然,一味谈论各种社会援助计划措施,无助于解决弱势群体更现实、迫切的问题,但粗暴对着部长大骂三字经,或是简单地要求富人把财富分出来,是否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妥善方法呢?如果社会某些人缺乏同理心,我们就将矛头指向国家体制,这种“国家体制是恶毒的,一切政策都只是将人民视为机器中的铆钉”,我们不禁要追问,社会问题和政治体制真的就是如此对立和不包容的吗?
《贱民》剧的后半部提出了虚构和现实的概念,质疑我们看到的新加坡繁荣景象是现实还是虚构,在这繁荣景象背后也许还有人性挣扎及被扭曲。
离开剧场时,我却在想,戏中许多弱势群体的描述多少接近真实,多少接近虚构呢?就像那部长接触欣怡,问她为什么要拾纸皮时,我们笑部长的无知,但我们又知道多少呢?
照片由 Tuckys Photography 提供